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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一柱香的时辰之后,外出打猎的一队人马便已返回了无遮堡,等到北堂戎渡卸去易容,换了衣衫,脚下无声走进房内时,就见北堂尊越正坐在书案前,正在看着案上摊开的一本似乎是帐薄之类的东西,彼时夕阳已落,室中虽还不暗,但也不算明亮了,北堂戎渡把墙角立着的几盏一人多高的灯一一点上,把周围照得光亮,这才走到书案旁,探着头去瞧北堂尊越在干什么。
案上放着一架金丝木笔架,上面挂着各式毛笔,丹砂徽墨,笔洗镇纸等物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眼下北堂尊越没束冠,及腰的黑发只用一根扁金簪挽住一半,素白的缎袍用万字纹滚着袖口和前襟,略微低首,静静翻阅着帐目,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比往日里少了一丝狷佞之气,平添几分出尘味道,竟颇有些翩翩世家公子模样,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的生父,北堂戎渡打量了对方两眼,这才忽然第一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其实与沈韩烟,牧倾寒以及殷知白这些人相比,根本也没有大上几岁,同时也不由得记起自己当年初次与其见面的情景,那时候的这个男人,也只不过是个比如今的自己大上一点儿的少年罢了……
北堂戎渡有些莫名其妙地光顾着想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一时间就不免有些走神,倒是北堂尊越无意间抬头看了他一眼,挑眉轻笑道:“难得你倒这么安静。”
北堂戎渡用手揉了揉鼻子,咕哝着道:“说得好象我平日里有多闹腾似的……爹,我饿了。”
北堂尊越似是低低笑了笑,把手里的薄子随手放到一旁,似笑非笑地说道:“整天别的不说,吃饭倒是盯着时辰,一顿不落,你说你不是饭桶是什么?”
北堂戎渡哪里会在乎男人的嘲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道:“你以为我想啊?我这不是到了年纪么,正长身子,总是容易饿……反正也吃不穷你,再来一百个,你也养得起。”
北堂尊越嗤笑一声,道:“本座说一句,你总有十句等着。”
说罢,便叫人将晚膳摆上来。
两人一起吃过了饭,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北堂尊越重新坐回到书案旁,拿起要看的一些文书,头也不抬地随口道:“怎么,不回你的碧海阁?”
北堂戎渡拧了一条湿毛巾擦了擦脸,笑道:“我还以为,你很乐意我在这里和你说说话的。”
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只道:“你既然留在这里,便得动手干活……把那灯花剪一剪。”
北堂戎渡闻言走过去,把袖子往上撸了撸,从案角摸起一把小剪刀,道:“啧,明明有那么一大堆伺候的人,倒非得支使我。”
一面说,一面把书案上放着的那盏素纱灯的灯罩取下来,露出里面的蜡烛,然后用剪刀将已经变黑的灯芯细细剪去了一截,又拨了几下,等烛焰渐渐长起来,越发明亮之后,这才把灯罩扣了回去。
父子两人一时间倒也无话,室中颇静,北堂戎渡站在书案旁,闲来无事,便铺开一张纸,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玳瑁冻霜中毫,沾了沾墨,在纸上涂抹起来。
良久,北堂尊越似是微诧于他这样安静,便暂时从公文上收回视线,去看他在写些什么,不料不看则已,如今一看之下,竟立时就令北堂尊越有些怔了一怔,似是心中触动,又生起一丝模糊的复杂之意,半晌,才仿佛是嗤之以鼻地道:“本座……就长这个德性?”
那纸上画着一个人,正坐在,旁边站着个身段修长的少年,拿剪刀修剪着灯花,一看就知道画上的究竟是谁。
北堂戎渡头也不抬,只是用笔勾勒着人物线条,宣纸铺在案面上,笔尖沾着墨汁涂涂画画,饱吸浓墨,一气地在纸上龙蛇游走,北堂戎渡一面画着,一面道:“不过是随手画着玩的,你那么挑剔干什么,再说,我把你画得也不丑啊。”
案角的灯光温暖且柔软,映得北堂戎渡蔚蓝的眼底一片温润,如同静谧无波的湖面,看得人怦然心动,北堂尊越看着他,忽然间就想起自己与他一起和旁人共同放诞欢好的那两次经历,那时这孩子的眼里却不是这样平静且澄澈的,而是如同喷薄盛放的漫天桃花,朦胧似雾,妖娆肆意之极,怀里抱着绝色的美人,微汗涔涔,就连嘴唇,也红得犹如涂朱一般……
一道声音打破了室中的平静,北堂戎渡搁下笔,一面用嘴往纸上吹了吹风,晾干墨迹,一面道:“爹,你多宝架的那把‘离依’剑赏给我罢,我喜欢得紧。”
北堂尊越似是一时间有些疑惑:“……哪个?”
北堂戎渡一挑长长的隽眉,道:“你不记得了?”
走到南面墙角的一扇多宝架前,从第三层的格子上取下来一柄式样古朴的长剑,回到书案前,用手抚摸着雕有鱼龙花纹的剑身,道:“这把‘离依’是你二十岁那年,自剑神陆薛人的手中得来……我小时候,吟花阁里的丫鬟经常会给我讲你的事情。”
他说着,便模仿着当初那些美貌女子的口吻,道:“公子知道么,咱们堡主,实在是天下间最了不起的人物……想那陆薛人纵横江湖近二十载,一口‘离依’宝剑之上,不知沾了多少成名高手的血,素有剑神之称,可咱们堡主刚到弱冠的年纪,就毙陆薛人于掌下,将这柄陆薛人从不离身的‘离依’也带了回来……也就是自那日起,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就落在了咱们堡主身上……”
北堂戎渡一五一十地学完幼时听过的这些话之后,就不由得笑了起来,一面摩挲着剑身上的花纹,一面道:“爹你知道么,你可是不知多少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呢,哪怕儿子都这么大了,可江湖上那些想嫁你的姑娘,还是多得能从九华山一直排到祁连海……我小时候听人讲着你的事,就经常会想,我父亲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北堂尊越只觉得心中莫名地舒服起来,刀削般的侧脸似乎微微柔和了线条,低笑道:“你真的这样想?”
北堂戎渡把宝剑徐徐从剑鞘里抽出,剑色清冷得如同一抹晨曦,凉寒似水:“每一个男孩儿小的时候,都会崇拜自己的父亲,觉得他无所不能……这一点,我当然也不例外。”
北堂尊越心情大好,看着北堂戎渡把玩着那柄剑,低低笑道:“你既然想要,便拿去……当初陆薛人也不愧是惊才绝艳之辈,武功之高,剑法之强,的确可称‘剑神’,若非那时本座的‘千录诀’已进入第九重,初至大成,倒也未必能胜他。”
北堂戎渡用手弹了弹雪亮的剑身,轻叹道:“再怎么惊才绝艳,死了也只不过和其他人一样,黄土一掊罢了。”
北堂尊越朗声大笑道:“不错,因此大丈夫生于世间,自是要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才是不负平生。”
他说着,看着北堂戎渡聚精会神地赏玩着宝剑,便一脸慵懒地斜倚着身后的椅子靠背,邪笑着说道:“怎么,想要学人仗剑江湖,行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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