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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来邓名屡次否认宗室身份,赵天霸把事情一桩桩详细地说给文安之听,后者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他若是真的,为何要隐瞒身份?”
文安之本来因为看到画而对邓名的宗室身份信了几分,但现在听说邓名否认得如此坚决,又感到非常奇怪。
“卑职愚钝。”
文安之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这里的缘由,最后叹道:“也罢,等邓先生到了奉节,老夫再问不迟。”
不知不觉间,文安之对邓名也换了称呼。
……
在文安之的翘首盼望中,终于有士兵来报告邓名已经率军抵达奉节。
从重庆城下逃出的两千四百多明军尽数返回奉节,没人愿意留在万县那种险地,最后万县还是留给熊兰打理。
目前至少名义上,熊兰在万县还是服从奉节领导的,奉命留守后他还上书奉节,请求至少给他一个千总的名义以节制手下。
文安之见过邓名之后,就感到自己对他更是看不透了,对方满不在乎地说冒称宗室只是为了安定军心,是为了击败谭弘、谭诣,好像根本没有感到被数以千计的人称为“殿下”
是件不妥的事。
任凭文安之百般询问,涉及到身世则一概用“忘了”
这个理由来搪塞。
岂有此理,身世忘了,那这些画是怎么画出来的?文安之还听赵天霸说过邓名熟知历史典故……不忘记宫殿,不忘记看过的书籍,不忘记如何书写,单挑父母出身来忘,世上岂有这种定向失忆的人。
不过邓名越是显得有恃无恐,文安之越摸不清他的底细,客客气气地谈了一下午,还是拿不准对方的身份,也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抛开邓名的身世不说,他的功劳却是实打实的,文安之没有什么治他罪的好办法——归根结底,邓名没有自称过宗室,虽然那副不在皇权之下的姿态让人有种收拾他的欲望,但功劳和形势摆在这里,文安之感觉不好变脸拿人,也不便严刑拷打,最关键的一点是,文安之吃不准对面的人是不是有平视皇权的资格。
文安之有意地说起一些地理风物,旁敲侧击地想试探一下邓名的身世,不过很快就发现对方知道的似乎比自己还多,不但大江大河都能讲出名字而且好像连大海都见过,无论是华北平原还是江南水乡,邓名被问到这些地方的时候也都回答得差不太多,没享受过电视新闻好处的文安之甚至有种感觉——这个年纪差不多只是自己四分之一强的后生,见识要比自己还广博,他这么年轻,这么多东西都是从哪里看来的?
辨识真假有两种途径,比如有人牵一条狗来却声称这是一头猪,如果旁观者很了解猪应该是什么模样,那当然立刻能够辨清这是谎言;如果不认识猪的话,想识破这个谎言就需要认识狗,如果一眼认出牵来的肯定是条狗,那即使不知道猪是什么模样也不会受骗。
以文安之眼下的状况看,他如果对形形色色宗室都有清楚的认识,并确定邓名不是其中的一员那就可以不受迷惑;或者,如果文安之能够看出邓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那也可以确定他肯定不是十七世纪的大明宗室。
但文安之哪个也做不到,文安之见过的宗室子弟有限,邓名的言谈虽然怪异,但文安之不敢说怪异的就不是宗室。
之前文安之辨别真假的自信主要还是来自第二种辨识真假的途径,他觉得自己见多识广,能够看清对方的原始身份,但一番接触下来,文安之基本确定对方不是他见过的士人、农民、工匠、商人、渔民、伶人或是军户之类,总之就是邓名和文安之见过的所有社会种群都不像——那剩下的还有什么人呢?还剩养在高墙深宫之后的宗室子弟,这个文安之从未有机会深入了解过。
文安之的迷惑和当初袁宗第的感觉很相似,排除了他们熟知的,就剩下他们不熟悉的、始终被遮蔽在层层迷雾后面的天家宗室这个社会族群了。
越是拿不准对方的身份就越不好无礼,眼看两个时辰过去依旧一无所获,心中着急的文安之留邓名吃饭,他还是想继续努力打探虚实。
“宗室该是什么样?”
邓名去更衣的时候,文安之觉得排除法已经不管用了,必须要正面验证。
但这个问题问得他自己也有些迷惑,士农工商不用说,就是伶人、军户也有很明显的共同点,这些可能性都已经被文安之排除了,那宗室共有的、独一无二的特点应该是什么?文安之感觉很难下结论。
可以观察邓名用饭时的礼仪,但文安之觉得就算对方有礼也不能说明一定是宗室。
想着想着,文安之又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叫人取来一个小筒,这可是永历天子赐给他的好东西。
“按说宗室应该知道这个东西吧,如果是烈皇之后就更应该知道。”
文安之从筒子中掏出了黑乎乎的一个赐物,琢磨了片刻,狠狠心又多掏了一个出来。
“但他若是不知道,也未必就不是宗室,这并不能用来否认他的身份。”
文安之想到这里又有点舍不得,把手中的两个又放回筒中一个。
“唉,舍不得鞋子套不住狼。”
文安之犹豫再三,虽然这赐物同样未必能刺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但已经一下午了还是毫无进展,文安之真不知道该如何向朝廷上报这件稀奇古怪的事了,他从筒里重新取出了一个,再次凑成两个。
把两个一起交给仆人,文安之琢磨着一会儿该如何不露声色地试探,一边让人去请邓名:“请邓先生过来用饭。”
第三十三节唐王
吃饭之前先喝了几杯茶,文安之顺便又考察了邓名一会儿,难以想像一个年轻人会有广博的地理知识,但对人情事故、地方上的风俗习惯却极其无知,这点看上去似乎和一个不出家门百里的百姓也差不多,邓名身上的这种矛盾实在令人不可思议,文安之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越发狐疑:
“刚刚二十岁出头,对全国的名山大川都有所了解,看来他还不是道听途说,难道这二十年他一直一刻不停地到处跑不成?可若真是如此,怎么他又会对地方民风如此无知?难道他游历的时候从来不与人说话吗?”
已经七十七岁的文安之自问平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离奇难解的疑问,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世上有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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